喜欢喝茶。那年去陕西南部的紫阳县出差,忽然动了一念,何不去探一探富硒茶的源头?紫阳县依秦岭拥汉江,天生一方富硒宜茶的水土,蓄养了青翠的岁月,也一定有热腾腾的茶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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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县城挡了一辆出租,逆江而上,驶向位于焕古镇的硒茶古街。
眼前青色洇洇,青石板台阶、青石板屋顶、青石板砌墙,积淀着层层叠叠的岁月,那些拙朴而深邃的时光,错落着沧桑的美感。
人和山水的会意中,纤纤青茶是时光的使者,从老祖先的汤药,走向文人的诗句、雅士的生活,又潜入现代人的日常。千古事,山水情,在这里幽幽相恋。
越往下走,空气越清润,风送来江水和茶香氤氲的气息。一条灰瓦翘檐、朱漆雕花的古街临江玉立,高挂的大红灯笼,扬着“茶”字的黄色小旗,迎着江风微微颔首。脚边,一条小溪依着石板路潺潺流淌,像一根脐带,输送时光的营养,洗涤着生命的薄凉和温热。
街口,一座高门高槛的清代老宅肃然矗立,像一个气宇轩昂的老人。你仰望它,它注视你,无言,却似曾相识。迈进厅堂,几根木皮斑驳的柱子,撑着百年的天空。四方格眼的雕花窗子,镂空了时光。
正午的阳光投下来,晒着老屋的心事。它正循着光的来路,把鲜灵灵的见闻、绿盈盈的茶事,告知遁去百年的主人。
硒茶古街的一处清代老宅,如今还保留着雅名:奉茶室。门口置几条雕花长条木凳,我不由坐上去。梳着一条长辫的茶姑盈盈浅笑着,拎起老桌上的大铁壶,粗瓷黑碗奉上,茶的气息扑鼻而来。不由想大口贪饮,但一室清代的百岁雅物盯着你,得斯文些,慢慢品,直到把碗里的茶品出一道时光的缝隙。
窗外,一个挑着担子的女子大步走过,竹筐随着步伐节律一颤一颤,抖出一缕缕草木的清香。我闻香出屋,女子已登上高高的青石台阶。久久注视着她的背影,想到一句话:茶山有路人为径。
这山大沟深田稀的地方,一个个茶人,没有辜负老祖先的手艺和汉水的馈赠,以茶兴业、以茶兴旅,荒山陡坡开辟连片茶园,老屋古渡打造硒茶小镇,蹚出了一条兴镇富民的路子。
一位白发苍苍的讲解员吸引了我。老人清瘦矍铄,声如洪钟,胸前端端正正挂着志愿者工号。一问,他已经76岁了,祖辈清代从湖北黄冈移民到汉江边。老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,曾当过这里的地方官,退休后,又为一拨一拨的游客讲这里的故事。
一路跟着老人,顺着台阶时上时下。错落有致的江边小镇,折叠出迂回的美感,老宅、老碑、老滩,充满意趣。拐过一道弯,眼前忽现一处朗天阔地,老人早已在前面站定,揣着一肚子“茶话”等我。
他的身后,是一面大浮雕,细观,原来是“宦姑斟茶图”。蓊郁的茶树前,一位发髻高挽的女子手捧一壶,正起身沏茶,壶中的水,绵绵不绝。
老人指着浮雕说:“这就是紫阳茶的祖先宦姑,她的故事在这里代代相传。”宦姑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,逃难时沿汉江的石滩上岸,幸得淳朴的乡民收留。她将学过的种茶知识教给乡民,兴盛一方。馥郁绵长的茶香惊动朝廷,御批为贡茶。后人为了纪念她,把这个地方叫宦姑滩。
我的目光由浮雕移向江边,眼前,天高江阔,潮水细流,几只船泊在渡口,摇荡着往事。千年前,汉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弯,撞击石壁后折头向东,留下一个滩。江水也许知道,自己撞出的“滩”将迎来一个会种茶、制茶的人,惠泽四方乡亲。
宦姑早已远去,宦姑滩和御前香茗的故事,随着江水流向远方,留下独一无二的地域气质和文化气场。昔日贡茶之乡,今日硒茶小镇,传说与传承,时光与时代,在此热烈相握。
江面上,一条小船缓缓驶近,船侧横着一条标语:茶香深处是吾乡。等到撑船人靠岸,我随他踏着青石板,走向茶香深处,寻访和他一样返乡创办茶业的游子。如果说老人、老宅、老树是焕古镇的名片,揣着创业经验和投资归来的游子,无疑是现代版的“宦姑”。
“无论走到哪,做啥工作,心里都长着一株茶根。”“一闻到茶叶的香气,汉江的水气,心里就踏实。”这些话,句句都是返乡游子对家乡的深情厚爱,随着玻璃杯里翩然的茶叶,香气袅袅。
山下,汉江水不紧不慢地流着,润茶千年的它,无需惊涛骇浪,就已气度不凡。
回程的路上,车窗外,漫山静默的茶园,像一道一道绿浪,涌动着茶乡芳华。一棵一棵茶树,以勃发的姿势,吐纳天地精华,生长着人与山的爱恋。
路一会儿贴着山边,一会儿又穿透山身。山不转,路却一直在转,转向一垄垄茶园、一座座屋舍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,草、人、木皆相融相依,互为风景。蓦然想到,莫非老祖先造“茶”这个字时,就心怀这样的初衷?